阳光底下无新事,范曾登上热点新闻反映的是中老年再婚家庭群体性的财富困局。蒋梦麟式悲剧的警示从未过时——情感冲动与财富管理失衡,终将酿成“人财两空”的混沌局。
最近几日,书画家范曾行踪成悬疑。其女范晓蕙微博公开发声指证范曾自7月中旬被现任配偶徐萌“带离”住所后即处于失联状态。
据报道,范曾先后四段婚姻,除年龄相差50岁的徐萌外,前三段婚姻既有生女范晓蕙,还有继子范一夫。虽然所涉各方的立场与悲欢无法“共情”,但范曾的个人情况在财富传承专业视角来看,无非是典型的多婚多子女“复杂姻亲关系”,在专业家族办公室的日常业务中其实并不复杂。由于文化名人是一个非常特殊的高级知识分子群体,公众与文化界或许关注的是其个人的品行与私德,但在财富传承的规划与安排中,我们最为在意的却是财商与法商。
范曾“失联”的新闻让我不禁联想起民国时期的北京大学两任校长蒋梦麟与胡适的历史故事。
我们都知道胡适是中国近代思想大师,但他其实也是文化学者中少有的现代财商与法商启蒙者。
前一段时间,作家岳南曾莅临我处交流,他的畅销书《南渡北归》以及其他史料为我们还原了一段关于“家族信托”的历史烟云:蒋梦麟的黄昏恋悲歌。
蒋梦麟1949年之后去了台湾,之后晚年丧偶。1961年的台北圆山饭店,75岁的蒋梦麟初见53岁的社交名媛徐贤乐。她鬓边玉兰,缎面旗袍,风韵如画;他学贯中西,却难敌孤寂,一见倾心。蒋梦麟的北大继任者也是“好基友”胡适拄拐相劝,出示徐贤乐前夫控诉其“卷走家产”的新闻报道;宋美龄传话“若成婚,官邸永闭其门”。然蒋梦麟执笔立誓:“我非她不娶!”甚至出具体检报告力证“心脏强于六十岁人” 。
这场飞蛾扑火的热恋,终成吞噬晚节的烈焰。婚后三月,徐贤乐以“持家”之名接管财政:堂堂北大校长,买烟需借钱,赴宴靠学生垫付车资;骨折住院时,徐贤乐将其挪至八人病房,撬保险箱转走股票、存单,更擅改保险受益人。当蒋梦麟颤声控诉“不堪徐娘虐待之苦”诉诸离婚,反被徐贤乐借媒体塑造“负心老翁”形象。法院判其倒赔50万新台币(现值千万)。半年后,他握个位数存折,在悔恨中郁郁而终。
21世纪20年代的范曾与20世纪60年代的蒋梦麟、今时徐萌与当年徐贤乐——不一样的忘年恋,会否注定一样的混沌局?
其实蒋梦麟本可以有一种另外的结局——基于“信托基金”为核心的风险隔离架构。他的好友胡适曾经在一封言辞恳切的书信当中为“蒋校长”规划了一纸未践的信托方案。悲剧伏笔早被胡适事先洞悉。在蒋徐恋情曝光后,胡适致信蒋梦麟,设计了“家族信托”雏形:
“将财产分四份:予原配子女、继室子女、后妻之用,另设‘蒋梦麟信托金(Trust fund)’——生前利息供你独用,任何人不得过问;身后由信托聘任的专业董事处置。”
时至今日我们不得不说,此架构暗合现代信托三核心:资产隔离:独立信托财产抵御婚姻风险;专业管理:董事执掌避免恶意侵占;传承规划:定向保障子女权益与身后分配。可惜蒋梦麟未听谏言。若依此执行,纵婚姻破裂,亦能保全生计与尊严。胡适之思,跨越60年仍灼灼生辉。我也曾对岳南先生直言,读《南渡北归》对财富管理的最大感悟就是胡适的财富管理智慧:财富的温度不在于馈赠的慷慨,而在于制度的冷峻。
阳光底下无新事,范曾登上热点新闻反映的是中老年再婚家庭群体性的财富困局。公众目光聚焦于“忘年恋”背后的财产隐忧。但蒋梦麟式悲剧警示从未过时——情感冲动与财富管理失衡,终将酿成“人财两空”的混沌局。
我之所以说胡适是现代财商与法商的启蒙大师,不仅是因为他对信托的理解,在更早的年代,他对“保险金信托”亦有自己的正确认知。
1933年4月9日《申报》人寿保险专刊,胡适写道:“人寿保险含有两种人生常识:第一,‘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所以壮年要做老年的准备,强健时要做疾病时的计划。第二,‘日计不足,岁计有余’,所以微细的金钱,只需有长久的积聚,可以供重大的用度。” 他进一步阐释:“保险的意义,只是今天作明天的准备;生时作死时的准备;父母作儿女的准备;儿女幼时作儿女长大时的准备;如此而已。今天预备明天,这是真稳健;生时预备死时,这是真旷达;父母预备儿女,这是真慈爱。能做到这三步的人,才能算作是现代人。”90多年过去了,试问今天我们身边的企业家、高净值人士、财经媒体甚至财富管理从业者,芸芸之中有多少人算是合格的“现代人”?
财富管理与传承是每个家庭的必修课,也是每个人生命当中最后一份工作。大道至简,唯有以遗嘱、保险、信托的制度温情抵御人性幽暗,每个家庭才能实现圆满的传承。蒋梦麟临终悲叹“我犯不可救药之错”,范曾们的婚姻亦在舆论漩涡中沉浮。历史总在重演,因人性弱点亘古如新。
财富传承的顶层治理需要金融为术、法治为本、文化为魂。然而一切的源头,有赖于财富拥有者的科学认知。历史与新闻已经一再证明:真正的家族传承,不在浪漫誓言,而在冷峻条款;信托不是爱的反面,而是对人性最深的慈悲。
『来源:财新网』